八大山人，明宗室后裔在其艺术内部的心思

朱耷是明宗室后裔。

生活在王府中的朱耷，天资颖慧，天分过人，八岁能诗，十一岁能青绿山水，十六七岁为诸生(即秀才) 。倘无时局变故，在优越的生存、教育条件下，朱耷的艺术道路理应更正常一些。

明朝灭亡之后，朱耷作为一个明宗室的后裔，除了物质生活的变故，精神上的忧患更是难以解脱。一方面是不肯俯首就范，另一方面又无力反抗，于是在痛遭家国之变后，为僧为道，佯疯佯哑，一身傲骨，不与清朝廷妥协。康熙年间的知府叶丹曾有诗描述了朱耷当年的潦倒境遇，诗中说道：“一室寤歌处，萧萧满席尘。蓬蒿藏户暗，诗画入禅真。遗世逃名老，残山剩水身。青门旧业在，零落种瓜人。 ”

八大山人，明宗室后裔在其艺术内部的心思// //

精神上的打击可以从画中看出。譬如把孔雀画得极为丑陋，羽毛残破；把水中鱼画得白眼翻动，以示冷眼看世界；把歇息的鸟画成一脚着地，意味与清朝廷势不两立。

朱耷生于1626年，卒于1705年。字雪个，号八大山人，僧名传綮、刃庵、个山、个山驴、驴屋。尤其是落款时以草法联结起“八大山人”四字，让人读罢认为“哭之”或“笑之”

这是后人附会，还是在落款时的确隐藏着朱耷难以言说的苦痛？

不过，以“八大”或“八大山人”来称朱耷的人反而多了。

八大山人，明宗室后裔在其艺术内部的心思// //

《送李愿归盘谷序》

《送李愿归盘谷序》是唐代韩愈的一篇散文。朱耷以行书创作，高215厘米，宽75厘米，可以算是一件巨制。

虽然是一件巨制，整幅作品的气息都有些清冷，不似其他清代书家笔下都具有热情洋溢的气息。这件作品大部分是行书笔意，小部分属于草书，不管是行是草，都是清冷的、低调的，没有一点火气、躁气，也没有激昂的情绪，张扬的欲望。清人张庚说：“八大山人有仙才，隐于书画，书法有晋唐风格。 ”朱耷肯定取法过晋唐，几次书写过《临河叙》,但都已脱胎换骨化为己法，全是个人面目了。把字写得热闹还是比较容易的。热闹的笔调易于引起观者的注意，吸引观者的目光，翻霍驰骋，大笔挥舞，缠绕盘曲，冲突碰撞，很有诱惑力。但是，内不足则外张，不少热闹之作只有外表。《送李愿归盘谷序》则相反，外在清冷，有不动声色的力量，内在深沉，能够静下来细品。冷清的深处，深厚的含意，是值得挖掘的。清人吴修说了他的体会，只有四字：“书有别趣” 。

八大山人，明宗室后裔在其艺术内部的心思// //

《临河叙》

朱耷在《送李愿归盘谷序》中的用笔也是异于常人的。据说朱耷不喜用锋颖书写，以火焚之，使之笔秃锋残。由于用的是秃笔，行笔便如火箸划灰，首尾、过程都是一致的。笔画几乎没有粗之分，似有浅浅意。通篇没有尖刻锐利的锋棱，全是中锋用笔。中锋行笔时得出的浑圆的线条，钝拙、古朴、深沉。朱耷书写动作沉着、从容，不急于表现什么，也根本没有想特意表现什么。内心如此冷漠，以冷漠之心书写，只是写而已。

在创作上有一种行为称为“零度创作”,指创作者以一种平和的、无指向、无倾向的心态来创作。这是很本能的创作；很自然的韵味。朱用笔粗细一致、速度一致，似乎顺着平和心态书写。这是一个毋须表露的过程。

甩笔一致，粗细无别，为何不会死板？这就是朱耷结体上的巧妙了。

八大山人，明宗室后裔在其艺术内部的心思// //

朱耷在《送李愿归盘谷序》中的结构有一个特点，就是进行了局部的挪移、推动，使之不平衡。这种现象在上下结构、左右结构的字中尤为明显，这往往是结构出人意料的地方。一个原本结构平正端庄的字，到了朱耷手中，往往有一部分突然偏离，荡到一边去了，由此造成重心移动、不稳、字形不正，倾斜欲倒譬如文中有不少“盘”宇，此字结构尚属简单，只须上下相对即可。在朱耷笔下，上半部是急切倾于左边的，而下半部仍留在右边，如同一段骨节，上节与下节脱离错位。有一个“寿”宇，也属不复杂的结构，笔画堆叠有如建筑，只需在中轴线上即可。而朱耷一部分一部分写来，最末了那一部分，就完全偏于右下角了，形成整个字颠仆，危如累卵。与此同时，有一些字的结构又是稳如山岳不可推移。可见朱耷并不是不通结构，只是书写中本性如此让结构丑一些吧。

八大山人，明宗室后裔在其艺术内部的心思// //

结构丑就是不和谐、不合比例、不合常规眼界所要求。通过艺术的表现，在反常中透出意蕴深远的境界，拓展正常美感之外的领域，因此审丑也是一种美学策略。

这和朱耷笔下那些不合比例的鱼、鸟，如出一辙。

有人曾经认为，朱耷的书法宜于欣赏玩味而难学。这话是有一定道理的。像《送李愿归盘谷序》,透露出来的圆融、圆润、清洁、清冷、古拙、质朴，都属至味，又不是；中动地灌输给视觉心灵，而是和缓地、渐渐地沁入的，令人有深婉不迫的美感。含蓄使韵味储存，朱耷笔画都是钝笔，每一笔起始末端都收拾得十分完整，把锋芒裹住，让圭角消失，每一字如一个防护很强的框架，不使精神泄出。使人欲欣赏又难以进入，如有屏障。像一道谜，真能猜破了，豁然开朗。味是一种隐含之物，不是直露可见。宋人沈义父说过：“如说桃，不可直说破桃，须用‘红雨刘郎等字；如咏柳，不可直说破柳，须用‘章台”‘灞岸’等字” 。朱耷也是在表现中藏心机，笔墨含蓄，含蕴深藏。品味显然需要时间，也需要再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