听说日本新年号“去中国化”?年号这事,本来就很中国啊
提示您,本文原题为 -- 听说日本新年号“去中国化”?年号这事 , 本来就很中国啊
【文/ 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李浩源】
2019年4月1日 , 时隔近三十一年后 , 日本颁布了新的年号——“令和” 。 这个令日本国民都有些感到疑惑的年号 , 据称典出日本古代诗歌集《万叶集》 。 不论定的新年号雅训与否 , 作为一种古老的汉字圈文化 , 年号在现代社会中依然扮演着纪年的角色 , 古远犹新 。 在这里 , 就借东国“令和”之号 , 谈一谈年号的前尘故事 。
听说日本新年号“去中国化”?年号这事 , 本来就很中国啊// //
首次从日本古籍里选年号 , 能不能算是“去中国化”?
按通说 , 年号起源于汉武帝时期 。 《汉书·武帝纪》于前122年(元狩元年)记载 , 说汉武帝狩猎获一奇兽 , 以此事改元元狩 。 唐代大学者颜师古特意做注:“自古帝王未有年号 , 始起于此 。 ”清代学者赵翼考据说:在汉武帝之前并没有年号 , 元狩之前也没有年号 , 之前的建元、元光乃是追加的年号 。 但他也热情的评价道:“朝野上下俱便于记载 , 实为万世不易之良法 。 ”这点出了年号最大的意义:次序纪年 , 便利社会 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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过去用干支、岁星 , 都会有一个重复的周期 , 往往会出现多个一样的年份 , 容易引起混乱 。 汉武帝前的帝王用某王某年的方式纪年 , 不足以彰显天子受天承命 , 依自己的意志统治国家的大一统特点 。 年号依帝王次序排列 , 通常正统王朝不会重复使用过去的年号 , 便可将时间有序串联 , 记录天下国家大事 , 至于万世 。
元狩到底是不是中国历史第一个年号 , 从颜师古做注开始 , 这就是一笔糊涂账 。 (北大名宿辛德勇老师 , 索引发扬 , 认为迟至太初才建号;有的老师认为元鼎、元封才是真正使用过的年号)但自年号制度实施起 , 帝王以自己的政治意志和理想为基础 , 佐以祥瑞时运、典故制度 , 建立年号 。 年号通常两字 , 三字年号乃至七字在历史上都曾经见 , 如王莽的“始建国”、武则天“万岁通天”、西夏景宗“天授礼法延祚” , 据说王莽的“始建国地皇上戊”足有七字 , 堪称最长 。
使用时间最长的年号 , 世界范围内看是日本的“昭和”足有六十四年 , 我国则以“康熙”为久 , 长达六十一年 。 使用最短的年号 , 较难细考 。 就史料 , 唐朝有一个散见于墓志铭的“永新”年号 , 在德宗驾崩之后使用 , 据推测是次日废止 。 查金末帝完颜承麟有一个“盛昌”年号 , 然而完颜承麟在位不足一个时辰 , 金国即告灭亡 , 如果真的颁布过“盛昌”年号 , 那么这个年号存在不足半日 , 可谓最短者 。
我国存在过的年号 , 按李崇智先生的考证 , 总共有800余个 , 正统王朝年号316个 。 《辞海》考证年号有911个 。 再加上日本、越南、韩国存在过的年号 , 总数接近1500 。 可见 , 年号自汉武帝起传承至今 , 已不仅仅是一种纪年方式 , 还是一种内涵深厚的政治制度 , 是汉字文化圈的重要传统 。
建立年号 , 意味着前一个纪年废止 , 一切走向新纪元 , 建年号又被称为建元 , 改年号被称为改元 。 通常情况下 , 皇帝开国、改朝换代为建元;内部按需要改变年号(如新皇即位)是改元 。 年号的根本目的是记录时间 , 通常“建元”意味着朝代更替 , 有可能将过去一个王朝的历法制度废止 , 新的历法制度和新王朝的年号一起颁行天下 , 此时会当即使用新的年号 。
而在一朝之内 , 为了方便记时 , 通常不在当年年内改元 , 因为一年多号 , 容易引起混乱 。 因此 , 在前一年提出改元时 , 往往会指定次年元月元日为新年号的使用起点 , 新旧交替之间 , 旧的年号照常使用 , 待到时自动更换年号就可 , 提前告知 , 也是方便社会生产生活 。 这被称作“逾年改元” 。
这种“逾年改元”的模式也不是没有打破的时候 , 比如唐代就有过七次“当年改元” , 而且有时一年之中换了三个年号 。 这一类改元急迫、紧促 , 通常是为了巩固权力或者刷新政局所用 。 武则天在位时屡屡改元 , 是为了标榜皇权在自己手中号令无阻 , 也彰显皇权天授的合法性 。 而中宗、少帝、睿宗的政治更迭在一年之中引发了两场政变 , 为了表明政权的唯一性 , 不断更改年号 。 还有更特殊的追加年号的情况:唐顺宗在德宗驾崩后即位 , 但其已经身患重病 , 还没来得及次年改元 , 就被宫廷政变推翻退位 。 退位后 , 当年八月草草改元 , 与前朝做区别 。
皇帝改元 , 无非是政治变动、制度改革、军事胜利、灾难祥瑞、祭祀宗教、个人喜好、迷信学说七种主要原因 。 而且就改元来讲 , 远比改变月日运转的历法 , 成本要低 , 而同样能起到宣传政治合法性、巩固权威的效果 。
就这几种原因 , 举实例而言:新旧皇帝更替 , 一朝天子一朝臣 , 改年号是理所当然的 , 但改易年号还是存在更深层的政治判断 , 比如新的皇帝是不是需要继承老皇帝的政治主张或扭转政治风气 。 南宋孝宗受高宗禅让 , 以非亲生子为帝 , 对高宗非常感激 , 为表明对其的感激和意志的遵循 , 即位的新年号为“隆兴” , 从宋太祖的“建隆” , 宋高宗的“绍兴”年号中各取一字 , 表明继承祖宗之心 。
在一朝一帝之中 , 皇帝也可以改变年号以表明政策、立场的改变 。 还是宋朝 , 北宋哲宗皇帝早年年号元祐 , 乃是宋朝的反对变法的旧党 , 在哲宗幼年所定年号 。 元祐末年高太后死 , 哲宗亲政 , 厌恶旧党 , 为表明尊崇新法 , 改元“绍圣” , 即继承父亲神宗变法改革意志之意 , 也是向朝廷宣示自己的政治主张 。
也有时 , 皇帝会废止乃至削除某个年号 , 如明世祖永乐皇帝篡位后 , 有意识地在官方文献中削除了“建文”年号 , 以“洪武”代之 , 以至于明代的某些典籍中 , 或将洪武续至三十一年以后 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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永乐皇帝
当然 , 重要制度的变革也会引起年号变迁:唐高宗乾封三年 , 他进行了一次朝会制度改革 , 认为这是对过去制度的归纳、提炼 , 下诏明年改元“总章” 。 王朝取得军事胜利 , 也往往改年号 , 代表人物是唐代的武则天 。 有可能是因为武则天的武功不是那么突出 , 败绩频繁 , 往往有胜时 , 动辄改元 。 万岁通天元年 , 契丹族叛乱 , 打得很艰苦 。 直到契丹族内部发生内讧 , 杀死叛乱头目孙万彻 , 这场战争才勉强胜利 。 尽管军事很狼狈 , 胜利很尴尬 , 武则天还是决定改元“神功”——神之功绩 , 有些黑色幽默 。
据传的第一个年号元狩 , 是因“祥瑞”而改元 。 自董仲舒以来 , 发挥孔子“获麟”、天人感应的传统 , 自然界有奇异之事 , 无论好坏祸福 , 都与统治者的合法性挂钩 。 “祥瑞”通常为奇花异草、神物怪兽、罕见天文 , 具体而言就是龙啊 , 凤啊 , 雀啊 , 宝啊之类 。 汉宣帝改元“五凤”、魏明帝改元“青龙”都是与祥瑞、天文相联系的 。 有时候统治者心虚 , 需要为自己制造祥瑞 , 来证明合法性 , 也会借“宝”改元 。
祭祀和宗教 , 是与礼仪和信仰相关的改元 。 比如礼仪中地位崇高的“封禅” , 往往是皇帝体现盛德的大事 , 唐高宗、武则天、宋真宗都曾因为封禅名山而改年号 。 有时候国家动荡不安 , 皇帝也希望改元来提振国家元气 , 为国家祈福 。 唐末的”天复“、”天祐”年号 , 即希望风雨飘摇的唐朝江山能够得天垂怜;近世明代崇祯、清末的咸丰、光绪 , 也有祝愿国家振作 , 皇威重彰的意味 。
还有些祈祷性的年号是为统治者个人服务的 , 也带有一定迷信色彩 。 西汉有重方术 , 好经谶的风气 , 汉哀帝就曾经按照方士和儒生的意见 , 颁布了中国第一个四字年号“太初元将” 。 武则天晚年身体不佳 , 希望增加寿考 , 就颁行了“长寿”、“久视”这样的年老 , 为己祈福 。
值得一提的是宗教对年号的影响 , 两汉魏晋 , 有经术谶讳之学 , 到了南北朝 , 佛、道逐步发展兴旺 , 统治者开始吸收佛道宗教 , 来制定年号 。 公元440年 , 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定年号“太平真君” , 即是认为道教徒寇谦之所说的“陛下神武应期 , 天经下治 , 当以兵定九州 , 后文先武 , 以成太平真君”之言不虚 , 在灭亡赫连氏夏国后 , 当即改元太平真君 。 尽管此真君不是后代道教的真君 , 但此后 , 年号的确开始和宗教具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。
隋唐以来 , 佛道大兴 , 依宗教建元之事常见 , 有学者考据 , 隋朝的第一个年号“开皇” , 也与彼时的道教信仰有一定的关系 。 唐代姓李 , 以道为国教 , 唐高宗曾以”弘道“为年号 , 而在颁布年号的诏书中 , 唐高宗特意强调自己是李耳的后代 , 应当有弘道的责任 , 这个道就以道家之道为主了 。
唐玄宗李隆基为人长寿 , 但是在统治后期 , 本人也在积极追求长生 , 沉浸在国家鼎盛的迷梦之中 。 开元二十九年 , 以李宪为首的两位兄长先后去世 , 玄宗皇帝抓紧了自己的求仙进程 , 开元三十年 , 唐玄宗立马借口获得道教灵符 , 改元“天宝” 。 比起祖父“弘道”的意愿来看 , 唐玄宗直接表明自己乃是受道教符箓而治理国家 , 道教对政治的影响 , 在年号中可见一斑 。 直到宋代 , 好道的真宗皇帝 , 仍以获得“天书”为名 , 改元“大中祥符” , 大规模建立道教宫观 , 彰显“盛德” 。
武则天是李唐的媳妇 , 也是大周的皇帝 , 一方面既有道教的基础 , 选用过一些道教年号;但另一方面在宣扬合法性 , 代唐革命的行动上 , 运用的是佛教做鼓吹手 。 武则天准备取代唐朝之初 , 以弥勒佛降生为口号 , 俨然圣人 。 等到了登基称帝 , 取得一些功业以后 。 武则天迫不及待的改元“证圣” , 同时为自己上了一个非常佛教化的尊号“慈氏越古金轮圣神皇帝” 。 “慈氏”乃是弥勒佛、“证圣“乃是证入圣果之意 。 一表一里 , 足见即位之初 , 武则天需要用佛教来神化自我 , 不断暗示自己“弥勒佛转世”的神圣性 。
年号是一门学问 , 从唐朝开始就有《古今年号录》、《历代纪元汇考》、《历代建元考》这样的专业研究书记 , 供查览考据 。 而制定年号更是一门大学问 , 从统治者的角度讲 , 它关乎国家走向、历史进程、社会安定、人心向背 。 制定颁布年号 , 有时是人主一人主张 , 有时是臣下建言 。
宋代时 , 政典记录较为丰富 , 年号拟定通常是由宰执大臣、翰林学士草拟 , 最后交皇帝拍板 。 到了北宋中后期 , 已经形成了拟成多个年号 , 教皇帝挑选的传统 。 到了清末 , 著名的年号“祺祥”仍然是由顾命八大臣中爵位、宗支最为亲尊的怡亲王载垣拟定 。 有趣的是 , 日本的上一个年号“平成”就是九百多年前曾经进呈到宋神宗面前的年号之一 。
高官、学者们拟定年号 , 一般要从儒家经典中找典故、美字 , 多出自《易经》、《尚书》 , 有时候也见《诗经》;也可以从道教、佛教经典;乃至是祥瑞和目前的重大事件中去拟定 。 越往后的王朝 , 拟定年号多用儒家经典典故 , 通常可以扩张解释为四字成语 , 如明代的万历年号 , 就是“历世长久 , 万寿无疆”之意 。 当然 , 以时事为素材改元的习惯也没有改变 , 比如清末“同治”年号 , 即是取两宫垂帘与皇帝同治的寓意 。 字美、寓意好、动听 , 是拟定年号的一个要求 , 宋神宗曾经以平成之成字 , 寓意不佳为由 , 否定了这个年号 。
唐朝德宗皇帝时 , 首创了一种取前代年号的字 , 结合成本朝年号的制定方法 。 他取太宗皇帝“贞观”之“贞” , 玄宗皇帝开元之“元” , 合成“贞元”年号 。 寓意美好 , 也包含着对两位治世之君的推崇 。 宋朝人取此习俗 。 从哲宗取神宗“元丰”之“元” , 仁宗“嘉祐”之“祐” , 改元“元祐”起 , 宋人就常以此法拟定年号 。 而后“崇宁”、“隆熙”、“乾道”等都是依此法改元 。 尤其南宋诸帝的年号 , 大半从祖宗年号里来 。 这种独特的拟定法非常能够体现宋朝对“祖宗家法 , 先君之道”的重视 。 近代伪满洲国建立时 , 溥仪称帝 , 改元“康德” , 也是类似的方法:以“康熙”之康 , 和光绪皇帝的庙号“德” , 二字合并 , 表明自己的政治理想和法统所在 。
年号运作千年 , 影响深刻 , 在古代的社会生活中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 , 有的至今仍见 。 明清以前 , 皇帝改元较频繁 , 一帝屡屡数元 , 称呼不便 。 到了明代以后 , 逐渐形成一世一元的习惯 , 皇帝的年号时间长又通行 , 形成了以年号代指帝王的习惯 。 人们习于称“乾隆帝”而不称“高宗纯皇帝”了 。 古代改元 , 往往会大赦天下、赏赐官僚百姓 , 以体现太平仁德 。 这些政策能够一定程度上缓和社会矛盾 , 甚至是改革积弊的开始 。 而年号也会留在地名之上 , 今天陕西淳化县、浙江绍兴市、庆元县、上海嘉定县、福建政和县、以及天下著名的景德镇 , 都以宋代帝王的年号命名 。
中国建元立号 , 在帝国时代 , 还会辐射国内民族和周边地区 , 在汉字文化圈形成年号传统 。 我国过去存在不少少数民族政权 。 有的国家曾经是古代王朝的藩属 , 作为藩属国 , 直接使用当时中国所使用的年号 , 比如朝鲜王国在1896年之前 , 一直使用明清两代与之同时的年号 , 这是政治影响力的象征 。 而日本、越南等国 , 开始纷纷拟定自己的年号 。 越南从前李朝有年号天德 , 到丁朝以太平为号起年号不断 , 直至保大皇帝退位 , 也执行了近千年的年号制度 。
日本自大化改新起 , 逐渐形成制定、使用年号的习惯 , 形成了一套引经据典、儒官拟进的完善制度 。 从“大化”到“令和” , 日本已经颁定了250个年号 , 随着天皇制的存续 , 年号制度或将继续维续下去 , 是全世界独一无二还在使用年号的地区 。 (按我国台湾地区行民国之纪年 , 不应视作年号 。 )
茂陵荧火 , 宫室丘墟 , 年号寄托或成就过的盛世早就淹没在了历史的深处 , 再美好的文字 , 往往盖不住风雨飘摇、腐败动荡的事实 。 我国作为年号的发祥地 , 年号已经走进了书堆 , 是重要的文化和研究要素 , 但东邻日本 , 年号依然老迈而鲜活地存在着 。 礼与非礼 , 雅与非雅 , 在现代社会见证拟定年号 , 改制新元 , 是一件充满冲突感而颇生奇异的事情 。 平成三十一年即将进入尾声 , 令和元年即将开始 。 令者嘉也 , 和者平也 , 不管他出自何典 , 是否尽如人意 , 这两字背后美好和平的寄托 , 在局势纷纭的当下 , 亦是良愿 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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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参考文献】
诸寅啸 , 《两宋年号述论》 , 上海师范大学 , 2012年
王晓 , 《唐代年号研究》 , 西南大学 , 2015年4月
冯天瑜 , “明清年号探微” , 《武汉大学学报(人文科学版)》2016年第三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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