申闻︱吴湖帆改装宋刻《梅花喜神谱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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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海博物馆藏南宋双桂堂刻本《梅花喜神谱》上册
吴湖帆梅影书屋所藏书画 , 很多都经过他的改装 , 因此被人戏称为“书画外科医生” 。 他对于古籍的装潢 , 梁颖先生曾以上海图书馆所藏吴氏旧储善本古籍、手稿、碑帖为主 , 撰写《梅影书屋的图书装潢艺术》一文 , 作系统介绍 。 文章开头就举出上海博物馆藏南宋双桂堂刻本《梅花喜神谱》(下文简称“上博本”) , 作为吴湖帆在古书装潢上达到极致的例子 , 但他坦言并未能上手原书仔细检阅 。 兹因苏州博物馆“攀古奕世——清代苏州潘氏的收藏”特展展出原书上册 , 得以近距离观看此书 , 乃对吴湖帆改装《梅花喜神谱》有一些新的认识 , 略述如下 。
一
早在2010年 , 复旦大学古籍所华蕾的硕士论文《版本考》上编《双桂堂本考》 , 就专门针对上博本而作 , 对宋刻本的外观、尺寸、行格等 , 记录颇为详细 。 柳向春兄《南宋宋器之年谱》 (2012年《版本目录学研究》总第三辑)一文则对元明以来此书的递传顺序 , 藏印、题跋等进行全面梳理 。 然而 , 纵观近年来对《梅花喜神谱》的各种研究 , 并未对吴湖帆改装此书的情况作专门考察 , 不免给人以失之眉睫之感 。
上博本以经折装的形式呈现在世人面前已逾八十载 , 上、下两卷分装两册 , 若全部拉开 , 均长达十余米 。 上册有题字、印采访人员 , 计四十八开(不含面板) , 吴湖帆添加者十四开 , 超过四分之一;下册五十六开 , 吴湖帆添加者十六开 , 占七分之二 。 此外 , 原书后有元、明间空白旧纸四开 , 被黄丕烈写满 , 仍不敷用 , 黄丕烈(可能还有于昌遂)又添加八开 , 因此 , 宋刻原书实际只有六十二开 , 原装一册 , 恰到好处 , 并不太厚 。
宋刻本经元、明两朝 , 一直到清代入藏黄丕烈士礼居之前 , 很可能都是以版心朝外、对折装订的形式流传 , 清代中后期才由黄丕烈改装成蝴蝶装 。 华蕾在论文中已阐明这一点 , 称“从印成之初起 , 它很可能是一直作为一册包背装或者线装的” , 并列举三条证据 , 一是“全书每叶后半叶都与下半叶的前半叶互相留下了印痕” , 同一页左右半叶却没有印痕;二是“京兆刘氏世家”、“绍兴旌忠裦节之家” , “文徵明印”、“徵仲”等元明两代藏印钤盖后 , 印泥未干时便将书合上 , 以致印泥渍沾到后一页上;三 , 黄丕烈录《读书敏求记》一则“有诗云”四行书写时误低一字 , 他补记“装成重展 , 始知末四行误低一字 , 不及更正矣” , 显然黄氏题此跋时原书还是线装 , 没发现翻到背面写时已低一字 , 不久之后将书改蝴蝶装 , 展开摊平 , 此前的失误 , 一目了然 。 至于为什么认定原装一册 , 华蕾并未解释 。 但我们可以肯定 , 有一段时期它是线订式装帧 。 从原书来看 , 同样有三条证据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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黄丕烈录《读书敏求记》一则“有诗云”四行书写时误低一字
首先是印渍 , 上卷最后一页“侧面”的左下角“绍兴旌忠裦节之家”一印的印泥沾染到下卷第一页“开镜”的右下角 , 原书所有印渍在民国时期商务印书馆影印收入《续古逸丛书》、吴湖帆珂罗版自印本中均已被修掉 , 原书中一些印刷时留下的墨痕也都没有了 , 尽管漂亮很多 , 却已失真 。 清人翻刻本同蹈此弊 , 更有甚者 , 翻刻本还移动了卷端文徵明“徵仲”一印的位置 。
其次 , 旧签条 , 吴湖帆将原书所用清代某王爷所题签条保留在上博本的上卷 , 仅见一条 , 是归黄丕烈以前此书装成一册的旁证之一 。
第三 , 旧书衣 , 上博本上卷前有民国十年(1921)花朝王同愈篆书题“宋刻梅花喜神谱” , 华蕾注意到下有“金粟山藏经纸”朱文小方章 , 并称“王同愈篆题书名的那页金粟笺也是黄丕烈所加 , 本来应该也是用做书衣的” , 确实如此 。 但华蕾未注意此纸中缝中有明显的竖折痕 。 书衣中缝还有针眼 , 再谛视各宋刻元书每张书页的左右两侧 , 也留有针眼 , 因此可以确定 , 藏经纸书衣曾是线装时所用 。
关于原藏经纸书衣 , 其尺寸比内页似乎要大 , 如从纸背映看 , 可以发现 , 王同愈篆书“梅花”二字左侧、接近中缝的位置 , 明显有一条藏经纸重叠的阴影 , 所以这一开藏经纸 , 应该是由两个半页拼合后装裱而成的 , 并不是一整张 。 吴湖帆装裱书画时 , 偶尔会将藏品四周边缘裁去一点点 , 这一情况并未在《梅花喜神谱》上发生 。 看其内页 , 宋刻原本四边均用旧宋纸托衬 , 今黄丕烈的衬纸依旧完好 , 原书自然未被损伤 。 不过 , 在黄丕烈将之从线装改为蝴蝶装过程中 , 很能有一道对磨损的版心进行了切齐、拼合的手续 , 导致现在看部分版心上的鱼尾、文字、页码中间有缺失的现象 , 如上册目录第一页版心四字像是“大母谱录” , 其实第一个字是上下结构的“梅”字 , “木”旁中间一竖被切去 , 所以形似“大”字 。 据黄丕烈所补上下衬纸无拼切痕迹 , 表明宋刻书页版心拼合的行为 , 最晚发生在清嘉庆六年(1801)黄丕烈获得此书后 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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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纸中缝中有明显的竖折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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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册目录第一页版心四字像是“大母谱录”
上博本在进入黄丕烈士礼居后 , 被改装成蝴蝶装 , 区别于原来线装 , 对于清代藏家们来说 , 似乎更接近于宋版的古貌 , 其实是“佞宋”的观念在作祟 。 经过一百二十年的流转 , 经过汪士钟、于昌遂、蒋宝龄、潘祖荫等递藏 , 至民国十年(1921)辛酉元月十三日 , 吴湖帆从岳父潘祖年处获得此书 , 为自己的书斋取名梅影书屋的同时 , 便开始酝酿按照他的审美 , 重装此书 。 鉴于蝴蝶装类似于册页 , 展读不便 , 黏连处容易脱裱 , 他专门为此书定制了折枝梅花纹衬纸 , 请裱画师傅将全书重新逐页挖镶 , 改为拉伸自如的经折装 。
吴湖帆改装此书所用衬纸 , 华蕾说是“净皮宣纸影印淡绿色横斜梅花” , 右边中部有“吴湖帆”“潘氏静淑”一圆一方两印文 , 左下角有“梅影书屋”长印文 。 花纹没有问题 , 但仔细翻看原书 , 我们发现吴湖帆所用这一花纹的衬纸 , 并不只有淡绿色一款 , 还有淡褐色(纸泛白)一种 , 如上博本上册首尾吴湖帆添加的几开师友画梅、题辞等 , 就有不少衬纸与宋本原书所用淡绿色不同 。 这种衬纸的完整样式 , 应是邓邦述、吴曾源、朱孝臧等题词所用的有栏格的套格纸 , 栏格外面是折枝条梅花纹 , 栏格内是半页六行的稿纸 , 版心无鱼尾 , 上方刻“宋刻梅花喜神谱” , 下方刻“吴氏梅影书屋藏”字样 。 衬纸中间所印栏框的尺寸也有讲究 , 应是根据黄丕烈衬装后的《梅花喜神谱》书页大小量身定做的 , 装裱时只需要将栏格挖去 , 然后将书页逐一镶嵌入内即可 。 同样道理 , 冯超然所绘墨梅图、宋器之先生像、吴湖帆所绘《梅景书屋图》等 , 也是先按此尺寸裁纸作画 , 再依样画葫芦 , 镶嵌入册 。 由于挖镶的拼接处位于栏格的边线上 , 如不细看 , 很难发现装裱的痕迹 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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邓邦述、吴曾源、朱孝臧等题词所用的有栏格的套格纸 , 栏格外面是折枝条梅花纹 , 栏格内是半页六行的稿纸 , 版心无鱼尾 , 上方刻“宋刻梅花喜神谱” , 下方刻“吴氏梅影书屋藏”字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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吴湖帆所绘《梅景书屋图》
吴湖帆定制的梅花纹套格纸 , 一纸并不是正好一开册页 , 而是有两开那么长 , 约七十多厘米 , 与常见的书条石一般大小 。 每册用二十余纸接裱而成 , 装裱原理与装潢书条石拓本类似 , 却更精细 。 《梅花喜神谱》裱工技术非常高超 , 触摸纸的拼接处 , 无论正面、还是背面皆无凹凸感 , 只有透过光照 , 从纸背映看 , 才能发现接痕 。
二
吴湖帆重装《梅花喜神谱》的时间 , 如果简单依照王同愈题引首所注 , 应在民国十年(1921) , 但并不这样简单 。 据册中题词如吴梅、赵尊岳 , 以及冯超然作墨梅图 , 均在民国十三年(1924)甲子 。 另外一个作画、题词更为集中的时间是民国十八年(1929)己巳 , 按照常理推测 , 一般在准备装裱前会积极征求题咏、绘图 , 等到披挂准备齐全 , 方才正式付之装潢 。
值得庆幸的是 , 现有两种影印本给我们在改装时间上提供了直接证据 。 其一是民国十七年(1928)六月 , 曾为宋刻本《梅花喜神谱》画梅并题观款的高野侯 , 以自己所购清代古倪园沈氏翻刻本为底本 , 交上海中华书局影印 。 同时 , 他将沈氏刻本未收的黄丕烈以下、直到民国十六年(1927)丙寅各家题跋排字石印在全书之后 , 其跋语称“不数月 , 晤愙斋中丞文孙湖帆公子 , 谓是谱宋椠本已为梅景书屋长物 , 装潢甫竟 , 跋尾有数纸 , 坚嘱写梅花一枝 , 以记雅韵 , 因移录诸家跋识于此册别页 , 闲中省览 , 如睹庐山真面矣” 。 照高氏所说 , 民国十六年(1927)吴湖帆刚改装好宋刻《梅花喜神谱》 , 这一次很可能用的是浅绿色衬纸 。 若高野侯所言不虚 , 当日吴湖帆只是将原书六十二开、黄丕烈等清人题十二开 , 共计七十四纸 , 用衬纸重新挖镶 , 完成了蝴蝶装向经折装的转变 , 尽管留了若干空白页供日后请人题跋 , 但与上博本的一百零四开相比 , 整整少了三十开 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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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海中华书局影印本
假如说吴湖帆于民国十六年(1927)挖镶宋刻《梅花喜神谱》 , 是他获书之后的第一次改装 , 七十四开分装两册略薄弱 , 仍装一册则显得有些厚 , 他势必会酝酿第二次改装 。 果不其然 , 两三年之后 , 吴湖帆便添入二十余开题咏、绘画 , 将原书分装成上、下两册 。 据此 , 可以推定 , 上博本现今的面目 , 至少经过吴湖帆两次大规模的改装 , 才得以形成 。
通过对比上下两册《梅花喜神谱》的装潢 , 我们似可发现吴湖帆重装此书的模式 。 上册前三页罗振玉题签、清某王爷旧签、王同愈篆书题引首 , 皆属于题签范畴 , 从冯超然画墨梅图(1924)开始 , 一直到周炼霞画梅 , 以两页梅花图相始终 , 册前配邓邦述《暗香》、吴曾源《疏影》、朱孝臧《暗香疏影》 , 册后配张茂炯《暗香》、冯幵《疏影》两开 。 下册前以高野侯墨梅、蔡晋镛《暗香》、叶恭绰《疏影》始 , 册后却有两帧梅花 , 循其规律 , 当以郑素己巳(1929)冬仲所作红白梅为终止 。 郑素梅花之前 , 有吴梅《暗香》、赵尊岳《疏影》两开 。 但今郑素梅花后 , 又多出潘静淑集文徵明诗句六绝一开 , 潘承谋《疏影》、潘承厚《疏影》、潘承弼《疏影》词三开 , 吴湖帆《暗香疏影》词一阕 , 似与上册前朱孝臧一阕相呼应 。 最后殿以吴湖帆、潘静淑合作绿萼红梅一开 , 则作于民国二十四年(1935)乙亥 。 从中似可发现一个规律 , 如册前所配画、词以下册为准 , 应是男画家梅花一开 , 配《暗香》《疏影》词各一阕;册后所配 , 以上册为标准 , 应是《暗香》《疏影》词各一阕 , 女画家梅花一开 。 上册前所多的吴湖帆《梅景书屋图》与《瑞鹤仙》、潘静淑《烛影摇红》 , 下册后所多潘承谋、潘承厚、潘承弼三家《疏影》 , 均集中作于民国十八年(1929)己巳 。 如各家所署时间人为的窜改 , 则吴湖帆第二次改装《梅花喜神谱》的时间可能是民国十八年(1929)底 。 宋刻原书、清人题跋等七十四页大体未动 , 在其前后分别插入题跋、绘画二十余开 。 所以 , 今天检阅全书 , 不难发现浅绿、浅褐两色衬纸夹杂混用 。
经过1927、1929两次改装 , 宋刻本《梅花喜神谱》迎来了改装后最重要的一次影印 , 其实应算作两次 , 即民国二十七年(1938)上海商务印书馆借吴湖帆此本为底本 , 珂罗版影印收入《续古逸丛书》 。 由于商务版将清人包世臣以下、连着吴湖帆第二次改装时增加的二十余开内容悉数割弃 , 于是本年吴湖帆将改装后的全书又重印了一版 , 即梅景书屋影印本 , 此事原委郑逸梅、潘景郑等都曾道及 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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梅景书屋影印本
上文提到 , 宋刻原书、清人题跋共计七十四开 , 与上博本一百零四开相差三十开之多 , 为什么说吴湖帆在民国十八年(1929)第二次改装《梅花喜神谱》时添加了二十余开 , 而非三十开呢?我们以吴湖帆影印本与上博本进行比对 , 发现从1938年一直到1950年代 , 吴湖帆对宋刻《梅花喜神谱》至少又小改过两三次 , 全部三十开并不是他一次性完成的 。
小改的几次中 , 第一次是民国二十八年(1939)十月末 , 吴湖帆在潘静淑去世后整理妻子遗稿 , “得其丁卯年集文衡山句诗六首 , 题宋刻《梅花喜神谱》者 , 已缮正 , 当时不知何以遗去 , 未装入 , 今属刘定之补装矣” , 见《丑簃日记》同年十一月一日 。 潘静淑此页今装于下册郑素梅花之后、潘承谋《疏影》词之前 , 查民国二十七年(1938)吴湖帆影印本无此页 , 确是梅景书屋影印本问世以后所添加 。 通检全书 , 也只有民国十六年(1927)元旦题诗这一开尺寸与衬纸栏格大小不完全吻合 , 尽管高度正好 , 但宽度上略小 。 彼时潘静淑已去世 , 不能重写 , 吴湖帆为纪念亡妻 , 仍决定将下册拆开 , 补入尺寸上微有瑕疵的亡妻遗墨 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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民国十六年(1927)元旦题诗一开
第二次是1954年前后 , 上册最后一开张紫东二妹张永芳(琰华)己巳年(1929)所绘梅花一开 , 被拆换成周炼霞补绘的一帧 。 这是吴湖帆安排的 , 友人刘聪兄研讨吴、周因缘时已言之 , 据其考订两人熟识在1950年代初 , 之后才将张氏一页换成周氏 。 尽管吴湖帆在本页题跋中称“原有张永芳女史画梅 , 毁损于丁丑之役 , 后由周茝缀补此帧 , 甲午秋日识” , 然据吴氏日记 , 宋刻《梅花喜神谱》抗战之初 , 就被他们夫妇安置于银行保险库中 。 周炼霞落款“拟宋人纨扇笔意 , 为静淑仁姊补图”并非实录 , 周、潘两人在潘静淑生前并不相识 , 这一帧梅花很可能是吴湖帆六十周岁生日前后所作 , 吴氏倾慕于周炼霞 , 乃借此将她附名《梅花喜神谱》后 , 周炼霞在下册最后一开吴、潘夫妇合作的梅花图上加题七绝一首 , 或许也在此之际 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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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紫东二妹张永芳(琰华)己巳年(1929)所绘梅花一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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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炼霞补绘的一帧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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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炼霞在下册最后一开吴、潘夫妇合作的梅花图上加题七绝一首
至于第三次 , 可能是两年之后 , 1956年三月 , 八十四岁的冒广生为吴湖帆题《梅花喜神谱》 , 有可能也是本年吴湖帆拆开下册后添入的 。 之所以经过四五次的拆装、换图、加跋 , 仍让人觉得此书浑然天成 , 关键在于裱工技术的高超 。 据上文引民国二十八年(1939)十一月一日《丑簃日记》称 , 为吴湖帆改装《梅花喜神谱》者系装潢名手刘定之 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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冒广生为吴湖帆题《梅花喜神谱》
拆装古书 , 尤其拆开前后串联的经折装 , 再重新连缀装裱 , 且反复数次之多 , 无疑是伤筋动骨的大手术 , 相较而言 , 一般赏鉴的手段如加题、钤印之类 , 只可视作细枝末节的修饰 。 吴湖帆既然对《梅花喜神谱》做了四五次手术 , 一般的修饰更不在话下 。 以吴氏影印本校上博本 , 便发现民国二十八年(1939)潘静淑去世以后 , 吴湖帆不止一次加题、钤印 , 且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1950年代 。
加钤印章一事 , 并不复杂 , 纵观全书 , 上卷书前吴湖帆题《瑞鹤仙》 (集吴梦窗句)一开 , 落款下“吴湖帆”朱白文方印左下方 , 以及紧接其后潘静淑题《烛影摇红》 (集吴梦窗词句自题梅景书屋图)一开落款“吴”朱文圆印、“潘静淑”朱文方印下方 , 均加钤“吴顾抱真”白文小方印 。 上卷正文第一页右下角“梅景书屋秘笈”朱文长方印上加钤“潘静淑平生心爱之物”朱文方印 , 下方加钤“吴顾抱真”白文方印 。 上卷最后一页“侧面”一帧框内梅枝左下角一下多了四枚印章 , 从上往下依次是“湖帆”白文、“吴潘静淑”白文、“吴顾抱真”白文、“某景书屋”朱文方印 , 下卷最后一页“商鼎催羹”一帧梅枝右侧亦加钤此四印 。 下册第一页左下角冯誉骥题跋外侧加钤“吴潘静淑”“吴顾抱真”两白文印 , 下卷叶绍翁跋一页左边框“吴万宝藏”一印上加钤“某景书屋”朱文方印 。 1939年十一月吴湖帆加装的潘静淑集文徵明诗句六绝一开的右下角 , 也有“吴顾抱真”一印 , 恐是后加;最后一开吴、潘夫妇合作梅花右下角加钤“吴顾抱真”白文方印 。 从印文看 , 添加的主要是潘静淑、顾抱真和梅影书屋(吴湖帆)三类印记 , 不能不让人怀疑 , 吴湖帆是为了让顾抱真在《梅花喜神谱》留下痕迹 , 所以将她们夫妇三人印记 , 按照他的模式补钤一遍 。 加钤印章的时间 , 想来在潘静淑去世以后 。
加题的情况 , 较之加钤印章要复杂些 , 最大的篇幅出现在上卷盖有“某景书屋”朱文巨印这一开 。 影印本反映出民国二十七年(1938)以前 , 该页右半开仅钤“某景书屋”与“至宝”葫芦印 。 今“至宝”右侧多“吴氏文物四宝之一”大字一行 , “周微子愙鼎、宋拓孤本《梁永阳王敬妃双志》、元吴仲圭《渔父图》卷真迹 , 及此书也 。 定为吴氏文物四宝 , 吴湖帆识”小字四行 , 这应是吴湖帆从北京购回吴大澂愙鼎后所题 , 时在1945年春 。 “至宝”印左侧小字题“微子愙鼎为先尚书题名之宝 , 因以米芾书《多景楼诗》册为四宝之一 。 湖帆重记”四行 , 是吴湖帆得到米芾《多景楼诗》册后补题 , 时在1945年夏 , 中间相隔几个月时间 。 从吴湖帆题记看 , 他提出“吴氏文物四宝”的说法 , 应当就在购回愙鼎之后的1945年春 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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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某景书屋”朱文巨印
同一页右半开 , 抗战以前仅装清代某王爷题签一条 , 今签条左侧吴湖帆加题“梅景书屋镇宝”一行六字 , 左侧贴近签条处题“黄荛翁诗题第二首首句云 , 王府遗编费护持 。 注曰:此书为王府中散出 , 其签尚是王爷笔云云 。 即指此签题也”二行 , 也应与左半开约略同时 。
当然 , 下册也有加题处 , 即清人题跋后吴湖帆所装梅花纹笺纸第一页 , 吴湖帆、潘静淑夫妇题记后添加“癸巳元宵 , 抱真、炼霞同观”一行 , 并钤“周炼霞”、“吴顾抱真”、“某景书屋”三印 。 癸巳是1953年 , 看观款的字迹 , 出于周炼霞之手 , 是否真是她与顾抱真在灯节那天一起欣赏《梅花喜神谱》时写下这行字 , 或许未必 , 大家更愿意相信这是周炼霞与吴湖帆同看此书时所题吧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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吴湖帆、潘静淑夫妇题记后添加“癸巳元宵 , 抱真、炼霞同观”一行 , 并钤“周炼霞”、“吴顾抱真”、“某景书屋”三印
加题还有一点意外情况 , 就是下卷正文最后一页“商鼎催羹”一帧匡外左侧1935年吴湖帆题“乙亥元旦天气情暖 , 为二十余年来所未有 , 梅花蓓蕾似有迎春消息 , 出此谱观之 。 因题 , 吴湖帆、潘静淑同观于梅景书屋试笔”二行 , 不见于1938年影印本上 , 颇令人费解 , 要么影印时被修图遗失 , 要么是事后补题 。 同是乙亥年款的下册最后一开吴、潘夫妇合作梅花图页 , 见于1938年影印本 , 作画时间却在1929年第二次改装完成后 , 如果此页(或包括郑素梅花之后的三潘一吴四开)是又一次改装的结果 , 那吴湖帆拆装《梅花喜神谱》的次数就至少有六次之多 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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吴湖帆题“乙亥元旦天气情暖 , 为二十余年来所未有 , 梅花蓓蕾似有迎春消息 , 出此谱观之 。 因题 , 吴湖帆、潘静淑同观于梅景书屋试笔”二行
在吴湖帆的鉴藏生涯中 , 对藏品一题再题者往往有之 , 而改装超过六次者 , 无论是书画、古籍 , 还是碑帖 , 都很罕见 。 宋刻本《梅花喜神谱》是吴湖帆梅景书屋斋号的来源 , 是吴氏镇库之宝正是这样重要的地位 , 使得它在三十余年间 , 被吴湖帆不厌其烦地改装 , 在《梅花喜神谱》上吴氏鉴藏古籍的手段可说已到极致 。 此外 , 作为承载吴湖帆爱情的代表藏品 , 亦可窥见他对结发妻子潘静淑、中年续弦顾抱真、晚年知己周炼霞的情感 。 《梅花喜神谱》与《金玉其相册》、《绿遍池塘草》等具有时限性的悼亡之物不同 , 它贯穿了吴湖帆一生的感情 。 可惜 , 由于缺少吴湖帆本人的记录 , 《梅花喜神谱》仍有不少未解谜团 , 有待进一步的探讨与证实 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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