姚磊:北大藏汉简《赵正书》中的秦始皇形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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关于秦始皇 , 林剑鸣先生认为:“一个人生前只活了五十岁 , 但死后却被人评说了两千余年 。 此人就是秦始皇 。 秦始皇本人就是一个谜一样的人物 , 他的一生充满了神奇色彩和极其矛盾的现象 。 ”学界对秦始皇的讨论也曾在上世纪掀起过热潮 , 对他的功过是非也存在着较大的争议 。 钱穆先生曾道:“近世言秦政 , 率斥其专制 。 然按实而论 , 秦人初创中国统一之新局 , 其所努力 , 亦均为当时事势所需 , 实未可一一深非也 。 ”诚然 , 秦始皇的形象也应多元 , 而非仅仅的贬低 。
以往对秦始皇进行解读主要是依据传世文献的记载 , 比如《史记》 , 其对我们认知秦始皇所起的作用自不待言 。 北大藏汉简《赵正书》亦有对秦始皇形象的刻画 , 由于成书于西汉早期 , 早于《史记》 , 有利于我们加深对秦始皇的了解和认知 。
一、传世文献所见秦始皇形象
传世文献中有关秦始皇的记载 , 散见于《过秦论》、《战国策》、《史记》、《新语》、《淮南子》、《盐铁论》、《汉书》等典籍中 , 秦始皇大都以负面形象呈现 , 是一个典型的专制君主 。
西汉贾谊在《过秦论》中对秦始皇形象进行了刻画 , 代表了汉代士人对秦始皇的普遍认知 , 对后世影响深远 。 司马迁在《史记·秦始皇本纪》中便曾引用贾谊的《过秦论》 , 曰:“善哉乎贾生推言之也!”
由于写作需要以及政治需求 , 贾谊在《过秦论》中虽对秦始皇的功过均有涉及 , 但以负面形象为主 。
一是功超先祖 , 威严无比 。 《新书·过秦上》载:“施及孝文王、庄襄王 , 享国之日浅 , 国家无事 。 及至始皇 , 奋六世之余烈 , 振长策而御?内 , 吞二周而亡诸侯 , 履至尊而制六合 , 执搞朴以鞭笞天下 , 威振四海……始皇既没 , 余威振于殊俗 。 ”
二是自以为是 , 错而不改 。 《新书·过秦上》:“天下已定 , 始皇之心 , 自以为关中之固 , 金城千里 , 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 。 ”《新书·过秦下》:“秦王足己而不问 , 遂过而不变 。 ”
三是贪鄙多疑 , 诈力暴虐 。 《新书·过秦下》载:“秦王怀贪鄙之心 , 行自奋之智 , 不信功臣 , 不亲士民 , 废王道而立私爱 , 禁文书而酷刑法 , 先诈力而后仁义 , 以暴虐为天下始 。 ”
我们从《过秦论》的字里行间中 , 能感受到贾谊对秦始皇的形象构建较差 。 原因自然比较复杂 , 除了政治上固有的批判外 , 儒家思想的“仁义”、汉初“无为而治”的道家氛围可能都起到了作用 。 归根到底 , 在贾谊的思想中 , 秦始皇虽有大功 , 但偏执威严 , 暴虐多疑 , 绝非“仁爱”之君 。
《史记》对秦始皇的定位比较多元 , 虽记录有秦始皇的正面形象 , 如虚心纳谏、知错能改、知人善任等 , 但对秦始皇的负面记载更多 , 甚至以此奠定了秦始皇在史书中的形象 。
一是“忘儿时之义” , 对故人不善 。 《史记·刺客列传》:“燕太子丹者 , 故尝质于赵 , 而秦王政生于赵 , 其少时与丹驩 。 及政立为秦王 , 而丹质于秦 。 秦王之遇燕太子丹不善 , 故丹怨而亡归 。 ”
二是“少恩而虎狼心”、“得志亦轻食人” 。 《史记·秦始皇本纪》缭曰:“秦王为人 , 蜂准 , 长目 , 挚鸟膺 , 豺声 , 少恩而虎狼心 , 居约易出人下 , 得志亦轻食人 。 我布衣 , 然见我常身自下我 。 诚使秦王得志于天下 , 天下皆为虏矣 。 不可与久游 。 ”
三是“疑下” , 不信任臣属 。 如《史记·秦始皇本纪》:“始皇帝幸梁山宫 , 从山上见丞相车骑众 , 弗善也 。 中人或告丞相 , 丞相后损车骑 。 始皇怒曰:‘此中人泄吾语 。 ’案问莫服 。 当是时 , 诏捕诸时在旁者 , 皆杀之 。 自是后莫知行之所在 。 听事 , 群臣受决事 , 悉于咸阳宫 。 ”
四是不听谏言 , 一意孤行 。 《史记·秦始皇本纪》载:“始皇长子扶苏谏曰:‘天下初定 , 远方黔首未集 , 诸生皆诵法孔子 , 今上皆重法绳之 , 臣恐天下不安 。 唯上察之 。 ’始皇怒 , 使扶苏北监蒙恬于上郡 。 ”
五是“刚戾自用”、“意得欲从”、“乐以刑杀”、“专制独裁”、“贪恋权势”等 。 如《史记·秦始皇本纪》:“侯生、卢生相与谋曰:‘始皇为人 , 天性刚戾自用 , 起诸侯 , 并天下 , 意得欲从 , 以为自古莫及己 。 专任狱吏 , 狱吏得亲幸 。 博士虽七十人 , 特备员弗用 。 丞相诸大臣皆受成事 , 倚辨于上 。 上乐以刑杀为威 , 天下畏罪持禄 , 莫敢尽忠 。 上不闻过而日骄 , 下慑伏谩欺以取容 。 秦法 , 不得兼方不验 , 辄死 。 然候星气者至三百人 , 皆良士 , 畏忌讳谀 , 不敢端言其过 。 天下之事无小大皆决于上 , 上至以衡石量书 , 日夜有呈 , 不中呈不得休息 。 贪于权势至如此 , 未可为求仙药 。 ’于是乃亡去 。 ”
六是信鬼神 , 求长生 , 却被术士欺骗 。 《史记·秦始皇本纪》:“因使韩终、侯公、石生求仙人不死之药 。 ……臣等求芝奇药仙者常弗遇 , 类物有害之者 。 ……原上所居宫毋令人知 , 然后不死之药殆可得也 。 ………欲以兴太平 , 方士欲练以求奇药 。 ……方士徐市等入海求神药 , 数岁不得 , 费多 , 恐谴 , 乃诈曰:‘蓬莱药可得 , 然常为大鲛鱼所苦 , 故不得至 , 原请善射与俱 , 见则以连弩射之 。 ’”
七是以法为本 , 无仁爱恩义 。 《史记·秦始皇本纪》载:“刚毅戾深 , 事皆决于法 , 刻削毋仁恩和义 , 然后合五德之数 。 于是急法 , 久者不赦 。 ”
八是焚诗书愚百姓 。 《史记·秦始皇本纪》载:“臣请史官非秦记皆烧之 。 非博士官所职 , 天下敢有藏诗、书、百家语者 , 悉诣守、尉杂烧之 。 有敢偶语诗书者弃市 。 以古非今者族 。 ”《史记·李斯列传》载:“始皇可其议 , 收去诗书百家之语以愚百姓 , 使天下无以古非今 。 ”
关于司马迁《秦始皇本纪》的构成 , 李开元先生认为是由“司马迁所撰写的《秦始皇本纪》;贾谊的《过秦论》下中上三篇;《别本秦世系》;班固著《评秦始皇本纪文》”四篇拼凑而成 。 从体例来看 , 司马迁是认可贾谊对秦始皇的形象构建的 。 在此之外 , 司马迁还重点刻画了秦始皇的长生思想 , 进一步把秦始皇的愚昧展现出来 。
《战国策》对秦始皇的形象定位是贪、威严 。 如《战国策·燕策三》:“丹之私计 , 愚以为诚得天下之勇士 , 使于秦 , 窥以重利 , 秦王贪其贽 , 必得所愿矣 。 诚得劫秦王 , 使悉反诸侯之侵地 , 若曹沫之与齐桓公 , 则大善矣……燕国有勇士秦舞阳 , 年十二 , 杀人 , 人不敢与忤视 。 乃令秦舞阳为副 。 ……至陛下 , 秦舞阳色变振恐 , 群臣怪之 。 荆轲顾笑舞阳 , 前为谢曰:‘北蛮夷之鄙人 , 未尝见天子 , 故振慑 。 愿大王少假借之 , 使毕使于前 。 ’”《战国策》通过侧面烘托 , 塑造了一个政治上贪婪 , 形象上威严的君王形象 。
《新语》、《淮南子》、《盐铁论》、《汉书》等典籍对秦始皇都有不同程度的描述 , 主要是“刑法太酷、奢靡与横征暴敛、穷兵赎武等” 。
综合传世文献记载 , 秦始皇的形象以负面为主 , 主要有贪鄙多疑、专制独裁、严刑峻法、不讲仁义、自大威严等 。 由此也可看出秦始皇的形象有固定化的倾向 , 我们从中看不到秦始皇有“仁爱”之举 , “爱民”之心 , 其所作所为大都可以打上“负面”标签 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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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、《赵正书》所载的秦始皇形象
《赵正书》对秦始皇的描述性文字虽然不多 , 但非常具体 。 从不同侧面彰显了秦始皇将死之时的悲痛、疑虑、惆怅、不舍的感情 。 这为我们加深对秦始皇的了解 , 提供了更好的条件 。
1.流涕
“流涕”者 , 流泪哭泣也 。 秦始皇“流涕”之言 , 不见于传世文献 , 然《赵正书》中两见 。 一是:“秦王赵正出游天下 , 还至柏人而病 。 病笃 , 喟然流涕长太息 , 谓左右曰:‘天命不可变于?吾未尝病如此 , 悲□……’”二是:“赵正流涕而谓斯曰:‘吾非疑子也 , 子 , 吾忠臣也 。 其议所立 。 ’”
要说明的是 , “哭泣”在战国秦汉间较为常见 , 时人也并不以此为耻 , 上至君王下至百姓均有“哭泣”的记载 。 屈原曾“流涕” , 《楚辞·离骚》载:“长太息以掩涕兮 , 哀民生之多艰 。 ”太子丹曾“流涕” , 《史记·刺客列传》载:“太子再拜而跪 , 膝行流涕 。 ”章邯曾“流涕” , 《史记·项羽本纪》载:“章邯见项羽而流涕 , 为言赵高 。 ”项羽曾“涕泣” , 《史记·淮阴侯列传》载:“项王见人恭敬慈爱 , 言语呕呕 , 人有疾病 , 涕泣分食饮 。 ”刘邦曾“流涕” , 《史记·田儋列传》载:“高帝曰:‘嗟乎 , 有以也夫!起自布衣 , 兄弟三人更王 , 岂不贤乎哉!’为之流涕 , 而拜其二客为都尉 , 发卒二千人 , 以王者礼葬田横 。 ”百姓“流涕”也比较普遍 , 《史记·商君列传》载:“秦国男女流涕 , 童子不歌谣 。 ”《史记·五宗世家》:“江陵父老流涕窃言曰:‘吾王不反矣!’”
秦始皇第一处的“流涕”容易理解 。 他自知病重 , 将不久于人世 , 对“天命不可变”的失望自不待言 , 将死的哀痛叹息孕育其中 。 由此“悲叹”、“长太息”、“流涕”符合情理 。 然第二处的“流涕”来得很突兀 , 值得探究 。 我们有以下四种推测:一是秦始皇被李斯一席话感动 , 以流涕表示赞许;二是为怀疑李斯而惭愧 , 以流涕表示歉意;三是对死亡的悲痛无法释怀 , 以流涕表示愁苦;四是哀怜儿子孤弱及蒙容之民 , 以流涕表示忧心 。 当然 , 也有可能是几种感情纠缠在一起 , 秦始皇一时难以自抑 。
秦始皇“流涕”所带给我们的形象不同于威严的君主 , 其在死前的这种哭泣现象 , 把他从神的高位拉到了普通人的层面 , 给我们的感觉更加真实 。
2.多疑
秦始皇之“多疑” , 司马迁《史记》以及贾谊的《过秦论》均有提及 。 刘泽华先生认为:“秦始皇晚年 , 疑神疑鬼 , 怀疑一切 , 只相信自己 。 结果自我禁锢 , 与世隔绝 , 变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。 ”《赵正书》中秦始皇“多疑”的性格也得到了体现 。
如怀疑李斯 , 秦始皇复召丞相斯曰:“吾霸王之寿足矣 , 不奈吾子之孤弱何……其后不胜大臣之纷争 , 争侵主 。 ”秦始皇此时对李斯的怀疑可谓达到顶峰 , 暗指李斯可能会“侵主” , 即侵害君主 。 这样的指控对大臣来说是致命的 。 《管子·明法解》中有:“邪枉之臣专国 , 主明蔽而聪塞 , 忠臣之欲谋谏者不得进 。 如此者 , 侵主之道也 。 故《明法》曰:下情上而道止 , 谓之侵 。 ”《韩非子·二柄》中也有:“今人主不掩其情 , 不匿其端 , 而使人臣有缘以侵其主 , 则群臣为子之、田常不难矣 。 ”
李斯听闻此言 , 急于辩解 , 感谢秦始皇提携之恩 , 大赞秦始皇高义 , 并表忠心曰:“臣窃幸甚 , 至死及身不足 。 然而见疑如此 , 臣等尽当戮死 , 以报于天下者也 。 ”如此方打消秦始皇的疑虑 。 始皇回应道:“吾非疑子也 , 子 , 吾忠臣也 。 其议所立 。 ”在君臣对答中 , “疑”这个字均被两人提及 , 可见当时政治生态的恶劣 。
再如怀疑群臣 , 《赵正书》载秦始皇曰:“今病笃 , 几死矣 。 其亟日夜进 , 趣至甘泉之置 , 毋须后者 。 其谨微密之 , 毋令群臣知病 。 ”秦始皇自知病重 , 害怕大臣泄露消息 , 故打算甩掉群臣 。 对下属的不信任 , 由此可见一斑 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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秦始皇“多疑”的性格 , 既和他所推崇法家有关 , 也与后来他喜爱方术有一定联系 。 《史记·秦始皇本纪》载:“卢生说始皇曰:‘臣等求芝奇药仙者常弗遇 , 类物有害之者 。 方中 , 人主时为微行以辟恶鬼 , 恶鬼辟 , 真人至 。 人主所居而人臣知之 , 则害于神 。 真人者 , 入水不濡 , 入火不爇 , 陵云气 , 与天地久长 。 今上治天下 , 未能恬倓 。 愿上所居宫毋令人知 , 然后不死之药殆可得也 。 ’于是始皇曰:‘吾慕真人 , 自谓“真人” , 不称“朕” 。 ’乃令咸阳之旁二百里内宫观二百七十复道甬道相连 , 帷帐钟鼓美人充之 , 各案署不移徙 。 行所幸 , 有言其处者 , 罪死 。 ”
当然 , 秦始皇的个人经历也可能导致了他多疑的性格 , 如早年为质、吕不韦专政、嫪毐乱国、放逐母亲等 。 《赵正书》则把秦始皇的“多疑”性格尽现 , 生动刻画出了一个将死君主在小心翼翼地“疑神疑鬼” , 既不放心大臣 , 又怕大臣对自己不满 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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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.专制
传世文献多载秦始皇专制 , 如《史记·秦始皇本纪》载:“天下之事无小大皆决于上” , 可《赵正书》中秦始皇却显得很“民主” 。
秦始皇曰:“吾衣(哀)令(怜)吾子之孤弱 , 及吾蒙容之民 , 死且不忘 。 其议所立……吾非疑子也 , 子 , 吾忠臣也 。 其议所立 。 ”秦始皇两次要求大臣“议所立” , 要把立储的权力下放给大臣 , 给人以强烈的“民主”气息 。 然而 , 秦始皇并非真的让大臣“议所立” , 他是有指向性的 , 是想让大臣替他表明他的意愿 。
简文中的“孤弱”一词 , 比较关键 。 此词又出现于《史记·吕太后本纪》 , 其文曰:“高后为外孙鲁元王偃年少 , 蚤失父母 , 孤弱 , 乃封张敖前姬两子 , 侈为新都侯 , 寿为乐昌侯 , 以辅鲁元王偃 。 ”《史记》所载鲁王张偃“孤弱”与《赵正书》的“孤弱”语境颇相似 , 可为参考 。 张偃即位时的情况是丧父、年少、无依 。 由此可以推知秦始皇想选的储君目前是年少、无依的状况 。
在秦始皇的儿子中 , 长子扶苏内有声望 , 外有蒙恬为援 。 如《史记·李斯列传》载赵高之言:“皇帝二十余子 , 皆君之所知 。 长子刚毅而武勇 , 信人而奋士 , 即位必用蒙恬为丞相 。 ”由此观之 , 扶苏绝非秦始皇所言的“孤弱”之子 。 胡亥倒是符合“孤弱”的条件 , 《史记·秦始皇本纪》载:“二世皇帝元年 , 年二十一 。 ”知胡亥此时仅20岁 , 符合“年少”的条件 。 《史记·李斯列传》载有胡亥与李斯对话:“朕少失先人 , 无所识知 , 不习治民 , 而君又老 , 恐与天下绝矣 。 朕非属赵君 , 当谁任哉?”符合“无依”的条件 。 秦始皇已经暗示李斯等大臣 , 意在胡亥 。 扶苏不在“所立”人选内 。
可知秦始皇的“民主”并不真实 , 此处是在运用法家的“术” 。 《韩非子·难三》载:“术者 , 藏之于胸中 , 以偶众端 , 而潜御群臣者也 。 故法莫如显 , 而术不欲见 。 是以明主言法 , 则境内卑贱莫不闻知也 , 不独满于堂;用术 , 则亲爱近习莫之得闻也 , 不得满室 。 ”比较秦始皇“民主”之举 , 与韩非子所言的“术”何其相似 。
李斯等大臣在领会秦始皇暗含之意后 , 以“道远而诏期宭”为由 , 抵制“群臣”参与“议立” , 迎立胡亥为储君 。 秦始皇曰“可” , 正说明李斯迎合了秦始皇的心思 。 《史记·秦始皇本纪》载:“丞相诸大臣皆受成事 , 倚辨于上 。 ”在此也得以体现 。 司马迁评论李斯曰:“持爵禄之重 , 阿顺苟合 。 ”亦符合事实 。
4.易命
秦始皇的“天命观”在传世文献中很少涉及 , 《赵正书》则可以补充这方面的资料 。 秦始皇曰:“吾自视天命 , 年五十岁而死 , 吾行年十四而立 , 立卅七岁矣 。 吾当以今岁死 , 而不知其月日 , 故出游天下 , 欲以变气易命 , 不可于?……吾霸王之寿足矣 , 不奈吾子之孤弱 。 ”据此 , 秦始皇的“天命观”可总结为:知天命但却想易命 , 这是一个很矛盾的逻辑 。
简文中的“霸王之寿” , 鲜见于传世文献 。 我们检索到“至尊之寿” , 《新书·数宁》:“谷食之法 , 固百以是 , 则至尊之寿 , 轻百年耳 。 古者 , 五帝皆逾百岁 , 以此言信之 。 ”由于此时秦始皇才五十岁 , 其“霸王之寿”相较于《新书》所言“轻百年耳”的“至尊之寿”明显差距太大 。
简文中秦始皇以“霸王”自居 。 《管子?度地》:“能为霸王者 , 盖天子圣人也 。 ”《史记·周本纪》:“周太史儋见秦献公曰:‘始周与秦国合而别 , 别五百载复合 , 合十七岁而霸王者出焉 。 ’”《索隐》:“霸王 , 谓始皇也 。 自周以邑入秦 , 至始皇初立 , 政由太后、嫪毐 , 至九年诛毐 , 正十七年 。 ”韩非子也曾以“霸王”劝教秦始皇 , 《韩非子·初见秦》:“大王垂拱以须之 , 天下编随而服矣 , 霸王之名成 。 ”
秦始皇以“霸王”自居 , 便是自认为自己功绩很大 , “功盖五帝” , 自当享有“至尊之寿” 。 可现实却是要五十岁而死 。 这对秦始皇来说 , 很难接受 。 “吾霸王之寿足矣”之语 , 亦不能当真 , 其还是想“变气易命” 。
“变气说”曾出现于东汉王充的《论衡·变虚篇》 , 其文曰:“说灾变之家曰:‘人在天地之间 , 犹鱼在水中矣 。 其能以行动天地 , 犹鱼鼓而振水也 。 鱼动而水荡 , 人行而气变 。 ’此非实事也 。 假使真然 , 不能至天 。 鱼长一尺 , 动于水中 , 振旁侧之水 , 不过数尺 , 大若不过与人同 , 所振荡者 , 不过百步 , 而一里之外 , 淡然澄静 , 离之远也 。 今人操行变气 , 远近宜与鱼等;气应而变 , 宜与水均 。 以七尺之细形 , 形中之微气 , 不过与一鼎之蒸火同 。 从下地上变皇天 , 何其高也?”《赵正书》所言的“变气”无疑是灾变家所说的“人行而气变” 。
“易命” , 是改变天命的意思 。 从简文看 , 秦始皇自知“天命” , 即“年五十岁而死” , 然不知“其月日” , 即具体的死亡时间不清楚 。 于是乃“出游” , 希望“人行而气变” 。 秦始皇的“人行”自然不是去探寻“具体的死亡时间” , “变气易命”才是“出游”目的所在 。 结合秦始皇“天命不可变于”的感叹可知 , 其意在“易命” , 即改变“年五十岁而死”的“天命” 。 秦始皇意图改变“天命”之举 , 非同寻常 , 与儒家所推崇的思想截然不同 。
儒家主张“知天命” , 《论语·为政篇》载:“子曰:‘吾十有五而志于学 , 三十而立 , 四十而不惑 , 五十而知天命 , 六十而耳顺 , 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。 ’”秦始皇虽然此时也是五十岁 , 但他的“知天命”自然与孔子不同 。 其“知天命但却想易命”的态度 , 说到底还是对长生的渴望 , 也即希望打破“天命”的束缚 。 郭沫若先生在《十批判书》中评价秦始皇道:“他的人生观自然是一位非命主义者 , 他不相信‘死生有命 , 富贵在天’ , 所以他想永远长生 , 而富贵始终在他自己的手里 。 ”无疑是《赵正书》中秦始皇的注脚 。
秦始皇“长生”之术 , 《史记·秦始皇本纪》记载借助于“仙药” , 而《赵正书》则依赖于“出行变气” 。 仙药不易得 , “出行变气”则容易得多 , 知秦始皇再次被术士所欺骗 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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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.怜子、爱民
传世文献中 , 秦始皇温情的一面很少被提及 , 《赵正书》中则有两处 。
秦始皇曰:“吾霸王之寿足矣 , 不奈吾子之孤弱……吾哀怜吾子之孤弱 , 及吾蒙容之民 , 死且不忘 。 ”整理者认为:“‘蒙容’ , 文献作‘蒙戎’、‘蒙茸’或‘尨茸’……‘蒙容之民’犹今言‘芸芸众生’ 。 ”
始皇死前怜子是真 , 亲情在此处也得以体现 。 然爱民之心是否为真 , 则还需考究 。 也即秦始皇的政治理念中 , 是否具有“民本”思想?
《史记·秦始皇本纪》记载有秦始皇巡行各地的铭功刻石 , 其中有“黔首安宁”、“黔首康定”、“黔首是富”、“振救黔首”、“黔首改化”、“黔首脩絜”、“黎庶无繇”等语 。 张分田先生认为:“这些说法都与民本思想有关联 。 ”并进一步分析道:“即使秦始皇摒弃诸子百家 , 单凭法家学说治国 , 他也会知晓民众为国家政治的基础、得民心者得天下和施政应爱民利民的道理 , 也会在一些时期或一定程度上推行重民政策 。 ”
我们认为 , 秦始皇的爱民思想可能仅限于姿态 。 众所周知 , 秦始皇多次兴修大型工程 , 如大建阿房宫 , 《史记·秦始皇本纪》载:“隐宫徒刑者七十余万人 , 乃分作阿房宫 , 或作丽山 。 ”看不出他对芸芸众生的爱惜 。 童谣也云:“阿房阿房 , 亡始皇 。 ”显示出百姓对秦始皇的痛恨之情 。 再如兴修驰道、游观 , 《史记·李斯列传》载:“治驰道 , 兴游观 , 以见主之得意 。 ”韩兆琦先生认为:“兴造各种以满足皇帝周游观赏为目的的交通设施以及离宫别馆等 。 ”西汉贾山在《至言》中道:“为驰道于天下 , 东穷燕、齐 , 南极吴、楚 , 江湖之上 , 濒海之观毕至 。 道广五十步 , 三丈而树 , 厚筑其外 , 隐以金椎 , 树以青松 。 为驰道之丽至于此 , 使其后世曾不得邪径而托足焉 。 ”可见当时驰道工程量之大 。 苏诚鉴先生认为:“工程浩大 , 工期迫促 , 徭役繁兴 , 超过了当时民力国力的负荷 。 ”
我们再观刻石中的安宁、康定、振救、改化等字词 , 更多的是在宣扬统治的功劳 。 秦始皇救济万民 , 使得百姓生活安定 。 这无疑是一种以“救世主”自居俯视百姓的态度 , 是上对下的认知 , 以粉饰太平 , 并不代表百姓的真实想法 。 而当时的实际则是陈胜、刘邦均说过的那句话——“天下苦秦久矣” 。
此外 , 李斯在给秦二世的上表中 , 也曾提到了“民” , 曰:“缓刑罚 , 薄赋敛 , 以遂主得众之心 , 万民戴主 , 死而不忘 。 罪七矣 。 ”梁玉绳认为:“以秦之嗜杀深税 , 而曰缓刑薄敛;天下共欲亡秦 , 而云万民不忘 , 可笑也 。 ”李斯共列有自己七罪 , 实为其自以为的七功 , 而“民”列于最后 , 可见秦统治高层对“民”的态度 。 《赵正书》中秦始皇爱民之举 , 异于传世文献所载 , 然其爱民之心 , 亦恐与李斯同 。
三、结语
比较传世文献与《赵正书》 , 知秦始皇的形象在西汉有着不同程度的变化 。 《赵正书》刻画的秦始皇“多疑”、“专制”、“希求长生”、“被术士欺骗”的形象 , 在传世文献中亦能得到印证 , 大抵这也是秦始皇所固有的标志性形象 。 《赵正书》中秦始皇对李斯恐吓拉拢 , 对重臣暗示旨意 , 也使其驾驭大臣之术得以体现 , 暗含法家统治之“术” 。 临死前对“蒙容之民”的爱怜 , 恐是一种姿态 , 借以表明自己的爱民之心 。
传世文献所言的秦始皇“威严”形象在《赵正书》中并未得以体现 , 其临死“流涕”之语 , 更似一个普通人应有的感情流露 。 秦始皇对弱子的忧虑和关怀 , 也是他温情的一面 。 相比较传统文献 , 《赵正书》所构建的秦始皇形象更加具体真实 。
总之 , 北大藏汉简《赵正书》刻画了一个对死亡不甘 , 对臣下怀疑 , 对弱子爱怜 , 对国事忧虑的君王形象 。 其中杂糅有秦始皇的一些法家之“术”和姿态性的“仁爱之心” 。 这在一定程度上印证了《史记》的记载 , 但又有别于《史记》固定化的负面刻画 , 有利于我们对秦始皇全面的了解与认知 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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